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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邪瓶】法天贵真 03,灵狐地,扯平了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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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     02




 


妖怪幻化人形,可以和凡人交媾,一般来说也只是春风一度、事后无痕,不会留有后代,除非是修为精深大妖,已经修到了炼化出天地精元的程度,才有可能留下后代。


这种大妖与凡人的后代,就是妖裔。


……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出自《屠晚》


 


 


吴邪醒时,天方初晓,他掀帘往外望,正见远天边上薄透一丝胭脂红,像极了初妆的嫁娘。心下却又几分惦念起那小哥的面目来,猫儿挠心似地痒痒。无奈好梦难再期——纵然这梦并不十分算得一场好梦。


他待要扶辕下车,忽而觉得身体清健,玩心突起,便要跃下去,抬脚一跳,眼儿一眨,居然已是二丈开外,倒把他自己吓着了,哇呀一声大叫。


四下伙计见状纷纷往这儿瞧过来,神色各异,有眉头紧蹙的,也有暗自偷笑的, 却无一人上前,顿时恼了吴小三爷,跺脚大喊:“看什么!都看什么!?”


吴三省照旧在磕他的烟袋锅子,见状居然神色肃穆,招手道:“大侄子,过来,骑这匹马试试。”


吴邪虽然自小念书,却是随着爷爷吴老狗长大的,打记事起,这位爷爷便是个极洒脱的性子,家里豢了一群狗儿,整日价弯弓跑马,牵犬带鹰,带上那群狗儿去狩猎,虽是年逾古稀,却身强体健,丝毫不见老态。年未总角,吴邪便能骑着小马儿去揪三寸丁的尾巴,三寸丁是只袖里犬,四条小短腿儿划拉得风驰电掣,整整七八年功夫,吴邪从未如愿。


直到爷爷忽然去了,三寸钉也不知所踪,如今想来,竟是十分突然。


事隔多年,骑射之技虽已生疏,要骑马却并无甚为难之处。三叔这番做派,叫他十分摸不着头脑。无奈自己是个孝顺侄子,只得一边腹诽,一边欲要上前牵马。


没料到伸出去的手还未碰着马辔,那匹一直乖顺的大黄马居然如见豺狼虎豹,竭力一声长嘶。吴邪只觉得指尖一股巨力传来,整个人便被掀倒在地,惊骇抬头时正见大黄马高高扬起的蹄子,自小随着爷爷跑马狩猎,他十分清楚若是这下踩实了便是九死一生,却只及抬手护住脸面。


马蹄踏下一瞬,他心里头百转千回,一忽儿念起五狐坊里那个小小的铺子,又一忽儿想起三寸丁一晃一摇耀武扬威的尾巴,最后一刻心里头居然又想起那一片白惨惨的天地,惊鸿一瞥的影。


千思一瞬,脑海中忽然一片惊雷炸响,一只小小的麒麟倏忽睁眼,金须玄鳞墨瞳踏火,威风凛凛一踏。


软软的,白白的,自吴邪十指之间倏忽散出一股雾气来,好似棉花糖一般,转眼便笼罩全身,大黄马一蹄踏下,顿时发出一声哀鸣,双膝跪下。以首触地,瑟瑟发抖。


雾气愈来愈浓,原本模糊可见的身影已全不可辨,吴三省早已起身,眯眼四顾,侧目问潘子:“能看得清么?”


潘子摇头:“看不清。”


吴三省哈哈大笑,“好小子,好小子,好小子。”


一连三声,狂喜之情溢于言表。潘子也陪着笑,真心实意。主仆二人身影渐隐于雾气之中,唯余阵阵欢笑之声,无比畅快。


吴邪闭目等死,半晌不见动静,便往脑袋上摸了一摸,全须全尾没出个窟窿,又往下身摸了摸,心下大定。男人嘛,不缺脑袋不缺那话儿,到哪儿都是一条好汉。跺跺脚,一个翻身跳了起来。初见四周白茫茫一片,有几分懵圈,心念一转,眼前竟又复清明,还未待他回味一番,一张笑成了菊花的老脸便贴在眼前,一时惊慌失措,“哎呀!”一声。


末了,方分清这是三叔的脸,顿觉十分尴尬,只好摸了摸鼻尖。嘿嘿一笑:“三叔。”


吴三省淫笑半晌,探手便向吴邪胸口抓来。吴邪大惊,连连后退两步,以手护胸上下打量:“兔子不吃窝边草,三叔,侄子不知道您还好这一口。”


“瞎扯淡!”吴三省呸了一口,“给老子看看你那玉牌。”


吴邪傻笑:“什么玉牌?”


“少装蒜,”吴三省不为所动,“那胖子老早给了你,以为老子不知道?睡觉都抱着,宝贝着呢。”


吴邪不情愿地扯开领口,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给三叔看那牌子,只是照旧一手握着,挂在脖子上不肯撒手。


吴三省气笑了:“撒手!不抢你的!”一边伸手将那玉牌抢到手里,左右翻看,一边咂嘴,一边琢磨,半晌无话。


吴邪觉着他也没瞧出个花来,只瞧成了个绿豆眼。


绿豆对绿豆,没对上眼,叔侄二人无语凝噎。


“三叔,您这……”吴邪敞胸露脯,觉得有点冷,还有点儿委屈,姑娘被嫖还不能反抗的那种。


吴三省干咳几声,将玉牌塞了回去,拍拍侄子肩,语重心长道:“千万记得我吴家祖训,见财必夺,只能我夺人,不能人夺我,谁夺我财,我要谁命。”


吴邪觉着这话十有八九是吴三省杜撰,只是爷爷既然不会从坟里头跳出来干涉,他也乐得从善如流,一把将玉牌夺回,重新塞回怀里。


四下环顾,那十几个伙计稀稀落落站着,四下空旷,除了那匹跪在地上瑟缩的大黄马与自个儿栖身的货车, 竟是空无一物。好奇问道:“东西呢?”


吴三省吧嗒吧嗒嘴,神秘一笑:“自有去处,”又指了指那匹马,“本为你留的,看来不需要了。” 


挥了挥手,又招呼一个伙计过来道,“替小三爷将这马与货车赶着,自行去往三手蛮人驻地,”一边少见地与吴邪解释,“三手蛮人祖先为远古巨妖——什么妖,如今自然是无可查证的了——虽是半妖半蛮,却与汉家之人十分相似。十年前我与他们结识,素有往来,每每入南荒,都将货物寄存于他族人之处。”


吴邪觉着三叔似乎言未尽意,却不以为意,这位吴家老三的秘密比小满哥耳朵上的毛还要多,若是继续追问只是自讨没趣。相较之下,他更好奇这巨妖之说,巴巴地望,吴三省这老狐狸竟又藏了话头,只笑不语了。


吴邪无奈,只得顺着话头转:“那咱们接下来干啥?”


吴三省神秘一笑,“大事。”


“什么大事?”


“你猜。”


吴邪想大逆不道,掐死这只老狐狸。


胖子站在伙计堆里,见这叔侄俩叙话完毕,横着膀子上前,直着嗓子嚷嚷,“我说您吴家老小俩个瞎掰扯什么,这小的睡了一月,老的又要掰扯一月。咱这何时才能去妖地。我说小三爷,您可不能嫖了姑娘不给钱,拿了东西不管埋哪。”


吴邪瞅他一身横肉恶寒,吴三省右眼连跳。


 


夜幕初降,新月才上,吴邪待要问吴三省这老狐狸到底有何打算,却见那十几个伙计个个面带笑容聚拢过来,月色掩映,也不知是曾见着他们大啖人肉的模样,此刻看来竟十足邪异。


四下里狂风渐起,这风来得蹊跷,夏日夜风不带暑热之气,居然平生一股彻骨凉意。不待吴邪有所疑问,立时狂沙迷眼,双脚离地,不由惊骇欲绝,一声“妈呀”。


一张口便吸了一嘴黄沙,拼命咳了几声,又只觉头晕眼花,全身跟个陀螺似地打转,即便拼命睁眼,满目景色乱晃,竟已离地百里,顿时手忙脚乱,好似旱鸭子落水,着实滑稽可笑。


不待他对这种境况有所表示,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一头栽在地下,好容易正过脑袋,胃里又是一阵翻腾,勉强走了几步,伸手正摸着棵树,斜倚树干,大吐特吐。


四下环顾,景色竟已大变,脚下青草及膝,遍布腐泥,四周古木参天,藤延蔓垂,间有鸟鸣莺啼,半点不见蛮荒干燥暑热的模样。


脚踏这片从未土地,竟教他出离地亲切。他回头去看时,吴三省领着一干伙计面朝前方,神情肃穆,自三省而降以至十来个伙计,齐齐双膝着地,掌心向上,以额触地,执三跪九拜之礼。


双目模糊间,这十来个人双手似狐掌,身后又个个生了一条尾巴 ,尖嘴吊眼,吴邪疑心自己看错,又拼命揉了一下,这下瞧得清清楚楚,黄的紫的黑的红的,一条条尾巴铺在地上,璀璨得紧。


吴三省站起身来,依旧人形,回头望了瞠目结舌的吴邪一眼,十足狡黠:“怎么,怕了?”


吴邪不答,神色如常,吴三省见状拊掌大笑:“不亏是我吴三省的大侄子。”


吴邪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全然是被吓傻了。半晌,结结巴巴地指着这一地半人半狐的伙计:“他——他们都是——”


胖子未跪,也未上前,站在吴邪身边接口:“妖裔。”


吴邪不敢置信地侧目诧异:“什么?”


“哇呀,哎呀,妈呀,”胖子啧啧,“天呀,地呀,娘呀,我说小三爷您这一天比鸭子叫得都多,可不累得慌。妖裔没听过?被你这好三叔骗了十几年,也没逮着点蛛丝马迹,您哪,说好听点可真叫天真浪漫娇憨可爱,难听点哪,就是这儿——”他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瓜,“有那么点儿……”


“滚你娘的, 你才脑袋有病。”吴邪大骂。


胖子乐了:“瞧瞧,瞧瞧,说自个儿是脑袋有病的人,可不就是脑袋有病么?”


吴邪就不稀得理他。


吴三省招手让吴邪过去,道:“以前你没来过,这儿叫灵狐地,论理,你也该拜。”


吴邪十分糊涂自个儿为什么要拜,待要细问,却忽闻四下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声音,细密连绵,十几个伙计纷纷跳起来,个个神色警惕。自围成一个圈儿,严阵以待。


吴三省一声冷哼,“阴六十四,给老子滚出来。”


不过片刻,草丛中便传出阵阵阴冷的嘶嘶声,一个青年男子阴恻恻地回话:“吴老三,许久不见,你还是不见长进。”


吴三省大笑三声,回:“干你屁事。”


半晌,树丛里爬出一条黑色小蛇来,小尾巴尖儿立在地上,不足三尺长,本是双目所在的地方没有眼睛,只有俩片白鳞,小模样儿——倒是挺可爱的。小蛇摆摆脑袋,张口便是男子声音:“老子现在是阴三十二了。”


这岂不是说这小蛇死了三十来个兄弟,吴邪拿不准自己该不该拿出一副悲痛的表情来以示友好。


“瞧你这样儿,至少三尺,腆着脸管自个儿叫阴三十二,羞是不羞。”


小蛇不服气,尾巴尖在地上猛敲几下,语带愠怒:“反正老子不足四尺,就是三十二寸。”


你来我往,听了半晌吴邪终于明白,此处长制与旁处不同,一尺纳十六寸,眼前这小蛇曾经身长四尺,便自称阴六十四,而今缩了一些,便自称阴三十二,并没有死去三十二个兄弟。


四下草丛里沙沙声绵延不绝,这时纷纷有大批长虫现身,花的黄的青的黑的,个个半身立起,冲着这一群狐狸嘶嘶吐舌。


吴邪觉着这小蛇怕不止六十四个兄弟,得有六百四十个。


吴三省面色难看,反问:“非得如此?”


小蛇摇头摆尾,模样得意:“非得如此。”


声声厉啸,十来只狐狸个个化作本相,飞扑而出,各自跳入长虫群中,爪撕齿咬,断肢纷飞。狐狸有尖爪利齿,兼之身强力壮,腰身灵活,大占上风,无奈蛇子数量众多,久拿不下,要落下风只是早晚之事。


吴三省没动,定定盯着那小蛇,小蛇也不动,拿那白色的鳞片对着吴三省,贼眼对贼眼,情深深意绵绵。


吴邪着忙,回头看这儿唯三的人类,胖子身边也缠了不少长虫,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,在密林中颇为明显,被咬得嗷嗷乱叫。吴邪心软,见自己身边长虫不多,便捡了树枝东挑西扫,堪堪抢在胖子身边,从上到下一阵横披竖抽,大有公报私仇之快感。


胖子身上长虫倒是被抽了下来,却嗷嗷叫得更狠。吴邪停手,正要耀武扬威几句,不防这胖子居然一个贼笑,伸手便推,不待吴邪骂出声来,早已被推滚在蛇群里,触手处尽是滑腻腻的蛇子鳞片,入耳处尽是嘶嘶的蛇子之声。直吓得魂不守舍,抬头望时,那胖子居然已经爬上了树,笑容满面冲他招了招手,将双掌围成了个圈形大喊:“天真无邪小兄弟,为了感谢你刚刚的有病举动,胖爷我告诉你个秘密,若是性命攸关之时,捏碎那块玉牌可保命。”


语毕,像个生得有些过了头的猴子似的,几下跳跃,便不见了影子。


吴邪气急,拔脚想追,落脚处尽是长虫,一踩一滑,又栽了下去,啃了满嘴的黑泥。狼狈不堪。


此时,这小蛇似乎发现了什么稀奇物事一般,不再盯着吴三省看,反而一摇一摆地向吴邪游去,吴三省上火,伸出烟袋锅子便挑,无奈着小蛇不过二尺来长,左右一摆,边躲入蛇群中消失不见。尾巴尖甩了几下,居然便蹿到吴邪面前,歪着脑袋打量。


连三叔那只老狐狸都严阵以待的媚眼,吴邪自认消受不起,不由瑟缩几步,一手握住玉牌。心里虽有些不舍,却也无法,那小蛇一动,便要捏碎玉牌。


小蛇先用左眼鳞片盯了吴邪片刻,又换做右眼鳞片,左右摇摆,可忙坏了,忙了半晌发问:“姓吴?”


吴邪不答话,继续握紧玉牌,额头已见出汗。


“自然是姓吴的,一股狐狸味儿。”小蛇摆摆尾巴,又换了一边眼睛瞅,“有你这般没用的妖裔后人,老吴家也是气数尽了。”


吴邪想反驳,然而屈服于小蛇淫威之下,一语不发,对自己道:不跟小孩儿——呸,小蛇儿一般见识。


小蛇儿又换了一边,歪着脑袋,尾巴尖儿可劲地敲着地面:“可怪了,又有股子天外的风雷味儿,莫非你不是狐狸?不管不管,容阴三十二老爷我咬一口便知。”


一声惊天狐啸响起,吴三省业已消失不见,原地现出一只黄皮五尾巨狐,一爪狠狠拍下,一路震飞长虫无数,双目赤红,便要跃向那小蛇所在之处。


这一切,吴邪却见不着。


他已捏碎玉牌,玉光满蕴眼帘处,竟似有麒麟自天外踏火衔云而来,四周景色已然不见,他却分明见着四下的鸟兽虫鱼停下脚步,纷纷或以首触地,或趴伏垂首,纷争立止,仁兽自九天而降,百兽咸服。


麒麟幻影化去,眼前又复现出那白茫茫的一片,又现出那孑然的影来,依旧背对着自己,却十足地近在眼前,他不止看得清这小哥的衣角云纹,更能看见他右手垂下的十指白净,右手食指中指二指奇长。


吴邪觉着自个儿这般蹲在地上大约颇为不雅,心里头自惭形秽,想要爬起来,却见那眼前的衣角轻转,大约正主儿已经转了过来。吴邪终于是耐不住好奇,不待爬起来便抬眼去看,入眼处是个青年男子,神情有些恹恹的,似久寐初醒,提不起精神的模样,又似有些迷糊,不知身在何处,清清淡淡地看着吴邪,双瞳如墨,流光温润。


只一眼,便是万千世界,如真似幻。


吴邪初觉微醺,却又忽地清醒过来,心里咯噔一下,暗道不好,这小哥莫不是仍旧记恨自个儿摸了他一把?眼下那与三叔互抛媚眼的小蛇正舒舒服服地缠着在他食指上,十足乖顺的模样,他不可不知自个儿这一身铁能打得了几斤钉。


于是嘿嘿傻笑,一边儿笑,一边儿退,蹭得满腿黑泥,十足落魄模样。却见得那小哥依旧面无表情,上前两步,一脚踩住吴邪衣角,依旧定定地瞧着他。


吴邪大急,一边赔笑,一边伸手去扯自个儿被踩住的衣角,“小哥,您得讲理,之前那都是误——”


他没说得出后半句话,那小哥单膝跪下,并不嫌肮脏,轻轻浅钱,神色安然地碰了一下吴邪嘴唇。


用的自个儿的嘴。


吴邪只觉得脑海中又是一声风雷忽动,小麒麟极欢欣鼓舞的模样,一跃而起,便如风风火火地撞来一般,又快快乐乐地跳了出去。


心头千万个念头闪过,诸如:他娘的老子这是被轻薄了?


又诸如:这杀千刀的麒麟把老子脑海当茶馆不成,想来就来,想走便走,更是总在这般紧要关头。


再诸如:这小哥可真软,哪儿哪儿都软。


然而心里头最后一个心心念念的念头,却很是心虚地想,如此这般,大约、可能是扯平了罢。


又如猫儿偷着了腥般地,有股占足了便宜的满足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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